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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耳邊傳來淅瀝瀝的水聲,聽來像是有人就著水盆擰著小毛巾。緊接著一把冰涼的觸感有些粗暴地貼上臉頰。張偉唔了聲回過神睜開眼,只見自己躺在大廳的長椅上,李翎執著手上的毛巾擦拭張偉冷汗淋漓的身子,妖俊的面容上有著過載的疲憊,似乎熬過很多個日子都沒能好好休息。

 

感覺大腦像給人打昏過又熱又暈又脹,張偉定了定神,望向李翎,他紅潤的唇上又多了只唇環,晃著銀光。右臉頰一片青紫看了便知道是給毆打出來的,只他也沒想去多所遮掩。

 

「欸,阿翎你這傷哪邊給人打的?還有你又去給巷裡那又黑又毒的大伯穿環啦,怎就不怕哪天染上一身毒?」

 

「幹,不是我老媽子你管得著我啊?你個死性子永遠只看到別人怎地。」

 

李翎不管椅子上躺的是個虛沌沌的病體,朝著他敞著的胸膛中心就是一拳。

 

「我是不知道你在發個三小神經,大清早時大姨子從市場回來看你在門外貼著柱子昏睡,嚇得差點要喊警察喊救護車了。聽她說你一邊睡還一邊小小聲的哭著說一堆人家聽不懂的話。娘兒們個似的。」

 

「……」張偉沉默,頭和身上的關節都比清晨時要來的疼痛許多,深陷在胸口的心事也是沒得破。即便只是過往,也是邁向沉淪的命運路。

 

「不管你搞哪樣,總之別再亂攪,哪天你真把大姨子嚇病了,惹毛了陶叔直接殺來討租金,多的那一筆可是要你全數去給沒我的事。」

 

張偉只是老樣子,訥訥點了下頭。他深知自己理虧時絕計不能和李翎辯,他大男孩牛脾氣一個舉起來沒人拿他有法,即便那是一份好心也頗鬧心。

 

「──我剛煮好了碎肉粥,你老餓得兩眼昏花別以為我不知道。扮個憂鬱青年沒啥小路用啦,你吃你身上的悲情吃得飽嗎?」

 

侃笑著張偉緊鎖不展的眉頭,李翎去盛了碗粥回來,張偉捧著手上那碗粥,溫溫熱熱的不會太燙,湯匙一舀幾片煮得軟爛的高麗菜和幾條瘦肉。他喝了一口,一如預期的,那小子煮的粥老讓人不曉得究竟放了多少味精,吃下去總要口渴上半天。

只是他也餓了,沒心想那樣多,只管默默把整碗粥喝了。熱食下肚一下子便出了熱汗,他一個翻身想找毛巾擦拭身子,卻看坐在小凳子上的李翎靠著牆閉上雙眼,鼻腔發出細微的呼嚕聲。

 

搞得這樣疲憊前晚又是去哪,還得這樣費著他來看顧。張偉順了順眼前這位大男孩挑成金色的瀏海,他也差不多要步入青年人的年紀了,天曉得這樣的日子會不會隨著年紀增長而有些改變。他不是不知道李翎的處境,根本是作賤了自己卻也無可奈何。染了幾撮頭髮穿了幾個洞,抱著吉他亂喊亂吼的,在地下的環境看來威風八面,實際上搞得有大半都是賠本。

到頭來還是得做個「狗崽子」,賣毛賣肉又像條狗似的趴在其他男人面前服侍著。想來也不是沒有暴發戶土豪子出一卡皮箱的錢要包養李翎,畢竟他當真在圈子裡算個極品。只是極品便有身為極品的架子,當對方的付出多到讓他覺得像是在施捨,他便會發起他那沒人知道來由何處的拗脾氣摔打鬧罵樣樣來。

張偉在心頭兒輕嘆,這小伙子即便清楚自己的處境如同在熱火地獄裡打滾,他也要死死護住那份不知道有幾個人會去留意的風骨。今天是黑暗的,明天也會是黑暗的,哪天兒會有個貴人來呢。

 

依然要為了能夠見光的那天而努力生存。想想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寧可傻呆呆地捉著舊畫具畫幾張賣不了幾塊錢的圖或去接幾個零工活兒,也不想要把自己的身子嚶嚶個幾晚拿來討錢。很該死要命的薄面子和傲大的風骨總是在深巷子裡養成。

 

賣命撐起身子,他搖搖晃晃起身穿上褲子,想著自己就是傷風嚴重也不能老只是躺著,他沒忘記李翎的忠告,只是他又更覺得坐不住。隔著紗窗看向台北城的天空,雨剩個幾點滴滴天空卻依然是厚重的鐵灰色,偶然響幾把悶雷。這裡濕冷灰陰都是好多天,不知隔了多少日子沒看見陽光了。

 

 

回房要拿自己的鐵杯子來倒點水喝,一時回神瞥到了桌上那張名片。當夜那個叫袁正南的男人遞給他的名片。他的長相,還有其他很多過程,張偉都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就只記得了那個吧,低沉又柔韌的聲音唱著的「You are my sunshine」──

 

他說他是搞製片那行的,只是這家製片公司鐵定不太大,至少張偉貌似是沒聽過。這片廠名兒倒也有趣,取名做「後盛影像」。後盛,後而盛起之意嗎?那麼前頭豈不是花下大把大把的血汗才能挺得起興盛?這倒頗勵志人心的,只是拿來當招牌未免也過於悲情。

 

「袁正南──」

 

張偉邊想著邊提起刮痕斑駁的水壺盛了水,他抓起水杯邊喝著,邊又捻起那張名片看了又看。他倒有點想再見一見這男人,只是又帶著點兒抗拒心,能沒來由讓自己心口兒抽緊發疼的也只有他了。那晚過得挺好,就是後來的情潮來得太洶湧他把持不牢了,不敢再多留深怕走時會遺漏了什麼在那兒。

 

照著名片上的地址去了也不知道見不見得到,畢竟當時他說的是後天,如今卻早過了一週又兩天。於是他默想著,就小賭一把吧,如果明天沒下雨,就去碰看看,如果下雨就作罷了,當這個姓袁的只是個一夜激情的奇遇。

 

他其實挺知道自己的逃避心態,和自己賭下雨哪方站大優勢想也是知道。

 

他又看了一眼那張名片,而後塞進了右邊褲袋。收拾著用過的餐具,只聽李翎唔嗯唔嗯的說著夢話睡得頗香,外頭此刻依然陣陣悶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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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ansel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