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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邊境人系列一)

 

斷線的風箏,無法憑著自我意識的漂泊,最終歸屬便是不得歸處(題記)

 

【風箏】

 

張偉蹲坐在草坪,天空藍的像是無欲無求,只要一點兒幸福就能填滿心靈。

 

難得這樣好的天氣,整個偌大的草坪卻空曠一片靜無人煙,張偉默默環視,不清楚這樣空蕩的境地對他而言,究竟是心神的安靜亦或誇大化的空寂冷漠。

 

墨綠草坪在他眼裡也是一串不成定調的雜訊。

 

目光掃向右側稍遠處,一名孩童握著把透明釣線,輕步奔跑著,伴隨氣流升空的細線,純亮黃的風箏揚向長空,在晃蕩的氣流中載浮載沉。

 

 

那孩子放著風箏,很沉默的放著,他只是自己握著線自己奔跑,沒有在一旁圍觀的孩子、沒有帶他一道歡笑的家人,就只是一個人一步步跑著。

 

雙眼中沒有嘻笑沒有逾越但也帶不出一絲傷感,很淡漠,或許因為他的身邊沒有人。

 

世界在那片晴時下顯得詭異而決絕,湛藍天際此時卻顯現灰白,小孩手上的風箏穩住後,腳步跟著停下,他回過頭,望著張偉。

 

「大哥哥,你也沒人陪你玩嗎?」

 

「啊,說我嗎?」張偉聞言只是展露一臉似笑非笑,「我只是,忘了回家的路怎麼走罷了。」

 

隨著有些兒陰涼的風起,張偉的話音輕輕落下再而收成一縷虛無飄渺的尾音。

 

 

【疑團】

 

不論那是自願亦或被迫,張偉一直不知道自己讓真相攤在陽光下是不是正確的。

 

他去過幾次夜店,不少女孩也看上過他的相貌試圖勾搭,他卻仍始終提不起勁,他對女孩兒不起一點感覺,他早有認知。

 

最後他是將自己交託入了袁的懷抱,高俊挺拔的青年酒保,那樣的感覺卻一點也不違和,像世上最微妙的平衡,瀕臨沉沒的小舟,只怕輕易的亂擾都足以破壞了這般的均勻。那年他大二,正值大學亢奮的高峰。

 

從未後悔,張偉相信。只是世事有時太過偏激決斷,太多的事情,並不是他相信了,便能長久下去,即便他並未犯下任何真正的罪孽。

 

袁很可靠,從他身上幾乎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除了一些他也付出不來的安全感。

 

 

「噯,你能不能自重點兒啊,你一回來,我老聞到gay bar的味道。」

 

他和袁交往的事兒流傳得太快。大三那年開始,他老聽見室友這樣對著他說,滿臉的鄙夷嫌棄。

 

起初或許還不算什麼,日子一久,室友和同學開始一句一句嚷嚷。

 

「噯,要不是搬出宿舍後交通麻煩,我真想搬出去,每天也得忍受那味道。」

 

「每天都在gay bar玩兒,你到底上過幾個啦要不要炫燿炫燿?」

 

「你這人真是可怕,是不是你對我也有非分之想我都不知道喔!」

 

隨便你們怎說吧。張偉早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澄清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言。

 

他想,只要這階段熬出頭,這所有來自無聊人士的惡意話語和攻擊,便會隨著畢業脫離,他的生活也會因此煥然一新。

 

只可惜這依舊是張偉的一廂情願,生存於一些人而言不是那樣容易且有能力改變──張偉已經快要忘卻憤怒的感覺,因為他知道,對於無力改變的事情感到憤慨,只是突顯了幼稚與可笑。

 

他想自己在這樣的生活煎熬下,反倒更是離不開袁,無所適從下他將袁當作他溺水時的浮木,死死捉著,偶爾狼狽地抬起頭嗆幾口水,什麼也不能做。

 

透過管道他去拿了些安公子,總是希望自己能盡己所能讓自己好過,活在邊緣的人永遠不能企盼那些佯裝要伸向自己的手,沒有被傷害已經可以答謝上蒼。

 

升大四的暑假,他帶著袁回家好幾次,家中不是沒有人,從小照顧他的大舅子深夜下班回家,看見袁挺是正直能幹的模樣,也不疑有他,直到有天清晨,忘了鎖上的房門被敞開,袁正要俯身親吻張偉,這一切全被撞見,他倆趕忙分開卻為時已晚。

 

「出去!你給我出去!這輩子都不要回來!」

 

傷感、羞恥、憤怒與震驚等等激烈情緒一道出現在大舅子的面容,使得他的面色猙獰得恐怖,扭曲的表情像是看到一頭猛獸,一心急於將其驅趕出走。

 

「大舅子、舅子!我……」

 

不知道能夠說什麼,完全的語塞,張偉感覺到自己的腦袋惚地發炸,全身都在充血,眼眶發熱眼壓升高,羞恥感快要把他燒融,雙手使勁揉捻被角,手背浮泛出緊張的青筋。

 

然而最後那段情緒狂潮過後,他也僅僅是一言不發,下床穿上衣服,短短數分鐘的時間軸像是永遠不止的粘膩,兩人默默離去,袁不忘用身體擋在張偉與大舅子之間好能護住張偉,理所當然的袁的面頰上飛快給挨下一記重拳,以及早已語序紊亂的謾罵充斥於身側。

 

張偉冷冷看著這一幕,那瞬間像是自己被抽出這齣鬧劇,只是位毫無相關的旁觀者,只差多個幾句諷刺。

 

已經夠了,早會料想到的一天。

 

只剩下空白的情感,他剩下只有考量著,自己可以去哪,如此罷了。

 

 

【放逐】

 

被驅逐出的那天,真相的明晰使他鬆弛而輕鬆。

 

他對於他,有沒有未來也無所謂了,是不是一進了寢室便被鄙視嫌棄著,身上總有bar裏頭帶回來的氣味。

 

放逐。

 

當晚太多的海洛因和劣質酒,使得他站也站不穩,身邊的他伸手扶持時,他連著掙脫的力氣也沒有。耳邊的不知否為幻覺,窸窣的竊竊耳語在耳邊不間斷擴散。

 

其實他也不想在乎了,在乎這回事於他也沒有太大用途,只是有那樣一絲微薄的希望,在自己狼狽時,能夠降落在一個杳無人煙的所在。管他痛苦管他驅趕,多早以前他便已經拋棄了這些,對不起因為我活在邊境。

 

他永遠不會讓世人知道,當一位普通人活著,成為一位普通人,是他此生最大的願望。

 

「偉,沒有關係,我還會陪著你。」

 

「………」

 

陪著我?你有能有多大把握在這樣的世界裡陪我多久?歷經這樣多的折磨,我又怎知道你還在我身邊是基於責任還是情感呢?說不定哪天受不了壓力而先拋棄我的是你呢,有誰能保證你能留到多久以後?

 

「不了,我不需要任何人陪!」

 

張偉甩開袁的手大吼,逕自搖搖晃晃跑走,一直到了主題公園的草坪上踉蹌摔跤而後昏昏睡去。醒來時一起身望見整片晴明,卻人煙縹緲,袁沒有來找他,或者沒有找到他。

 

「所以,大哥哥以後沒有家嗎?」小男孩的詢問拉回了張偉的思緒。

 

「也許吧。」張偉回過神後,卻又狀似恍惚地應了應男孩的問話,像是敷衍,像是冷漠,帶些無奈。

 

小孩的眼神稍稍閃動,卻沒有露出一絲同情憐憫,這點讓張偉稍稍放鬆下來,他朝著那孩子微笑,那孩子也回以一笑。

 

大風此時吹起,男孩手上的風箏抖了抖,竟就此脫開,隨著混亂的氣流遠遠飛走。

 

兩人相視無言,只是默默望著顏色明亮的風箏,逐漸在天際形成一個點,接著消失。

 

數天後張偉偶然看見那只斷線的風箏,落在了郊外的垃圾掩埋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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