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眠症 Shallow Sleep

 

※設定模糊,情節性薄弱,感知性心理描寫為主

 

※第三人稱主雲雀視角,人物崩壞

 

※涉及疾病與臥床,不適者請迴避

 

※有話云:「咫尺天涯」

 

 

【淺眠症- 睡眠時間長且不規律,多處於淺睡狀態,多夢。】

 

 

 

§ 0 § 『overture

 

長久淺薄的歇眠,常駐煙嵐的我……若在沉澱甦醒時看見的模糊影像,是你散佚多年的微笑……你可否成為我寄世此生的唯一可信?

 

 

 

§ 1 § 『sorrowed song

 

純白的世界在比眼界更狹小的空間展演數場嫻靜輕巧的幻燈映象,窗外灑入邐迤柔軟的白色日光,攀上窗框的長春藤,終年一派鮮綠非常。簾子迎微風鼓動飄揚,冷調的提琴柔弦自單薄牆後滲透而來,雲雀恭彌的雙眼闔著不曾有呼吸以外的動靜,直到紅雀細高的鳴啼停駐於明亮窗櫺,方才促使他睜眼。

 

他緩緩起身,看向櫃上琉璃透彩的曲線花瓶,前回凋落一地殘瓣的花與略呈濁色的瓶中水都已替換去,視覺中取而代之的是鮮紅欲滴的薔薇,帶點含蓄的露氣,正值半開放期,雲雀若有似無地淺笑。

 

究竟由誰極盡溫柔悄聲帶來這般鮮明情意?趁著青年淺寐時自以為施了魔力。

 

說來這是第幾回的睡眠?雲雀已無心再多所揣測計數,淺眠症步步蠶食他對虛實的感知,他下意識算算瓶中薔薇,九朵,其中兩朵尚於含苞待放之姿。

 

多老梗直率的表達,雲雀覺得有些好笑,但其實這一切的真實性,他難以商榷鑑別。

 

 

早淡忘是哪個年份開始,他不慎栽進淺眠症的深霾,不斷不斷地落入夢海浮沉,真實的音色與虛幻的色彩雜揉,感觸不到現實的溫度亦無法真正地沉睡,好能夠巡一場毫無實際的旅途。何時閉上眼何時是醒轉常常是渾然不覺,好似下了床走到屋外花園,撫摸讓整面洋房後方滿佈綠意的長春藤;或在深林中踅了一趟。卻時常不過是單純的思想解離,不完整的誤區。

 

迎著陽光,色光明亮柔美的白牆另一頭,傳來深沉低柔的男子歌聲,微微沙啞和彷彿要全數溢出的高昂感情,咬字模糊的英文詞調中只聽得清幾個淺易的單詞。

單單聽著那樣形式拔高的聲韻,和有時像什麼被撕裂投海的嘶聲高亢以及急轉的真假音,該是首適合放進三小時文藝長片高潮的情歌,面對心愛伴侶的殤逝或其他更加從屬慘烈感人的劇情。

誰知道,也許最轟轟烈烈震撼人心的反倒是這片朦朧苦情的嗓音。

 

室內採光良好的清晰視野與清澈空氣,使雲雀彷若又更確切聽見暴風雨中痛苦淒絕的旋律,雲雀聆聽著,再轉眼凝視快要延伸至地上的長春藤。他有點想知道那位聲音淒美的男人是誰,或許是位年輕的歌手,練習著音域與尾音轉折--男人的歌聲確實溫柔,但他此刻更想聽聽柔美慢緩的曲調,好能夠多感受這已然過於淺淡的現世。

 

 

半晌已逝,瓶中的薔薇滴下清雅香氣的露液,雲雀耳畔邊男子的歌聲似是在最末段副歌開始淡出,在哪個時候意識又踏上極易擱淺的破舊小舟,他是那樣不希望它總是來的如此自然而然。

 

像只僅旋了兩圈發條的古舊洋娃娃,他的眼瞼再度低垂,男子的聲音顯得缥緲但未曾間斷。

 

雲雀想著自己的生命和那些不知名的歌一般,黯然破碎不全,全然受到一股柔勁拆解開,再而來了雙看不見的手,將所有斷簡殘章沒有邏輯的拼湊,成為失去分野疆界的失落之土。

 

於此,這與這的以後可以稱為命運嗎?

 

 

 

那刻他帶著約略可稱做對生命的懊悔,佇立在整片熟悉又陌生的白靄霧霾,身邊既是吵雜也是靜寂,因為他早不認得那所有的來源,只是任由它們四面八分侵入,他將自己當作數度空間彼此繁亂的交接之所。

 

呆立著,直到看見茫然之後一抹淺金飄忽輝映,再而倏然消散。

 

邁開腳步,他亦步朝前,摸索似的走,又隱含像是想衝破迷陣的毅然,逐漸地身邊沉寂了,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漸行放大。

 

不懂得停下為何,雙腿朝著盡頭的前方闖蕩,他忘了自己心頭刻劃的字眼是什麼,執著的走在朝向那抹淡金的路途上時他遺失了那本屬於自己的定調,也許沒有了那些關鍵字眼,他將成為永恆懸蕩的孤影。直到尋回一點熟悉的片段。

 

 

“迪諾……”

 

下意識的輕喚從青年泛白的唇間流溢出。

 

 

腳步停駐,雲雀抬眼又見那片輕薄似蟬翼的金色微光。

 

 

--吶,是你,我還記得你的名字。

 

他對著光芒淺笑,閉上夢中虛擬的雙眼。

 

 

我向著光,儘管我是一朵消沉淺睡的霧夢花。

 

 

§ 2 §  winter snow falls in a vase

 

瓶中有九朵薔薇,在東方象徵久恆的愛。

 

某天雲雀清醒時發覺瓶中花早在他沒有發覺的時候收了去,想想自己每次的遠行總是意識性的隨呼隨行,久而長,長到彷若靜止了流光排除了生死。那象徵久恆愛意卻死於短暫的鮮紅,早該凋落去了所謂形式表面上虛榮的愛與餽贈,至終雲雀也就細看一遍,現在回過頭時只見琉璃花瓶多角反射的瑰麗,瓶子沒有水沒有一片葉,空無一物。但雲雀毫不在意。

 

 

時值午後,雲雀從櫃中翻出一件長衣走出戶外散心,迎面而來夾含凍氣的風令他打了個哆嗦,這兒的緯度較低沒有降雪的機會,口中吐出的氣息顏色仍舊能夠使人察覺季節的更替,天際陰濕暗淡,很快也要下起刺人的冷雨,他曾聽迪諾偶然提及今年將會是三十年來最冷的一次冬天。

 

若東方也是水氣充沛,那兒應當已經下約數呎深的雪了吧。

雲雀坐上玄關台階回想著少年時,如果那年雪天幸運地沒有嚴重到影響日常活動,還能去神社仰看覆滿白雪的鳥居,逛逛大冷天仍不歇息的各式傳統小攤,順帶咬殺幾個打雪仗打到太過喧鬧的毛頭兒。

 

和個孩子沒兩樣的迪諾第一年在日本看見遍地銀白時,直呼好漂亮好漂亮,對上雲雀的神色盡是神往與欣羨,甚至說有可能的話想將白雪化作瓶中花。

 

雲雀沒有多搭理他傻裡傻氣的胡言亂語,直到迪諾遞上一串拙手笨腳堆滿在樹枝上的雪團花,稍個傾倒便撒了他一身白雪。

 

被撒滿白雪的少年惱怒地抓一把雪拋往迪諾頭頂,迪諾又笑著反擊,向來被雲雀形容作無聊幼稚的雪仗於是展開。迪諾不顧已過二十老大不小的年紀,忘我的大笑大叫,不自覺間也沖淡陰沉少年面龐的銳氣,帶來愉悅的鮮明色光。

 

 

那時你展露的笑容是如此天真過剩,你明亮的雙眸是這樣澄澈無比。

 

 

 

病後搬到純白色房間起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雪了,但雲雀一轉想著那浸染乳白的花瓶豈不像化作瓶中花永不消融的晶瑩白雪;或說花瓶鑲嵌進了純色的雪白。這一切很可能只是出自無意帶來的情景,然而這一點百無聊賴的聯想也足以成為某種程度上的滿足。

 

鮮麗的花朵不再盛放於瑩透的瓶裡,雲雀從來也認為無妨,花只是種讓情意能轉譯成淺易言語的表象型媒介,他深植記憶中那朵垂首假寐的白花早就與他不隨睡眠淡褪的自我世界相伴著一道不朽,淺眠中他看得見輕薄的記憶,睜眼那頃刻又是另一形式的接續。

 

假若還能靠著己身的單薄去銘記那世人所稱的“愛情”,冶麗的花該是並非那樣必要。

 

 

屋外清新的氣息讓人流連忘返,雲雀漫然仰首,嗅聞風中夾帶的水氣味與庭園草木雅致的清香。享有一切美景的他,此時寂寞是他最巨大的悲劇,知曉季節知曉回憶卻不清年份。若人生是一場悲喜交錯的長劇,另一位主角在何方?雲雀唱著獨腳戲的思緒下意識的逃避,他放鬆著心情閉上雙眼。回到他永遠泛白無可撼動的眼界。

 

隱約感覺到有人出現抱起他回屋裡,但他睜不開眼,迪諾的幻意侵擾著他。

 

 

§ 3 § 『something we have lost

 

天空該是深沉冷澀的灰黑,為何此刻我見到的仍盡是明媚日照下白淨的房間?

 

想到該如何度過漫無目的地的虛實前,我已感到醉意般茫然暈眩。

 

白霾中你的出現迷走了我的視野,你靜靜待著不曾走向我。而你像條地平線,我再如何前進你仍舊位於那樣的遠處,你我永遠維持著等長不變的間距--

 

……微醺迷濛的眼中看見的你,絢亮斑斕的暖色邐迤地沐浴縹緲的輪廓……這樣的景象常在淺睡中浮現又瞬即閃逝,週而復始著我開始遺忘我身處何境,窗檯綻現虛幻的曇花而我伸手時已來不及觸碰……

 

這些,關於你,能否不再是近實的幻境?

 

 

你的淡影不知何時會成為離去的背影,我腦間不自覺的迴盪起那日聽見的淒迷歌聲,副歌段落糾纏我的心,長浪蝕擊我的意志--我是夜裡受船靈哀歌席捲而失控迷航的孤身旅者。

 

 

++++++

 

 

這回醒轉時雲雀不是獨身一人,不知自何方來的強烈光芒遮蔽著他的視線,他看見他所熟悉的模糊淡金身影,緊守在身旁,低唱深植雲雀心土的那首歌。薔薇與長春藤美好輝映時自個兒獨步哀淒迴響的曲調。

 

撕心裂肺的唱腔扯開一段淒楚慘烈的愛情,世界因而泛黑色,心中捲起的高浪摧殘所有海面上苦無居所的漂流物。

 

讓人悶著慌,這般傷痛欲絕的歌聲他不願再多聽--極盡溫柔的聲音不該總吐露著低啞悲情、如泣如訴的音色。

 

 

--不要。

 

 

不自覺地伸出手阻止那人再唱下去,雲雀感到眼眶濕熱酸疼,隱隱地他看見對方在笑,柔美的微笑融化掉些許蒼白死寂。

 

發冷細瘦的手掌被極緩的力度包覆,輕輕伸向對方暖熱的面頰,雲雀想不到該作何回應,有條細線自心底潛層被抽出拉離,隱約作疼的酸楚。他有點想哭,胸膛裡兒滿滿描摹著設定情結模糊的故事,悶得幾乎脹裂。

 

他還是認為自己該說些什麼,張張口卻仍困擾著尋不著適切的隻字片語,欲言又止的雙唇此時覆上柔軟濕潤的溫度,那人掌中輕握著的雲雀的手轉為五指扣握,就著極近的距離雲雀終於認得他的面貌。

琥珀色的眼染滿悲情歌手的十篇樂章,淺色的半長髮在光束籠罩下近乎全白看不見邊際的主輪廓,迪諾面色冷白如朝起空茫。

 

知曉真相的雲雀一點也不意外,自然而然的接受也不再感到有何重要。他依然目不轉睛凝視著迪諾顯得較以往蒼衰的面貌,迪諾澄澈的眼神亦毫不保留地凝望雲雀,親吻時要閉上眼這種小孩式的浪漫可以不必記得了。

 

望著,想要撫平暴雨後傷痕累累的殘缺海潮。

 

不帶任何狂燃情欲的唇吻使人感到舒服,但雲雀看不見雙方眼中涵帶任何愛情的愜意與明淨喜悅的情懷,只是靜如止水的淡淡悲哀感與微妙的疏離感,他遲遲才想到要回握迪諾執著的手,這一握像全身都在糾痛。

 

 

 

細數起來有多久沒有看見溫柔純粹的笑容了?陰雨的情愁及燦陽的光彩又是曾幾何時遺失的心覺?好似打從久遠不論虛實的季度開始,看見的迪諾總一派悲傷;而自己則始終一副對世無感的決絕淡漠。擁有表情變幻的過往已在哪個陌生的平行世界浪跡多年,這兒卻由衰老頹變過度迅疾的寂靜空靈所取代。

 

可否稱做失去?雲雀迷糊地思索,有什麼他一直想找回,有哪裡他一直想歸返,那些或許是彼此應該有的定調,現在的定義在雙方顯得過於狹隘,好似有人在敘述過短的竹簡史書生硬的望文生義。他相信彼此間該有更完整的語言可以述說,只是遺忘在了哪個受到創傷掩蓋的一隅破敗角落。

 

有機會可以回來吧,如果現在才有具體的發覺也尚不嫌晚的話。

 

 

一刻鐘後,雲雀低垂眼簾再次進入睡眠,迪諾放開他,輕輕平放扶穩他的身體。

 

 

 

 

 

淺夢中綻現少年時期熟悉的廣闊的天空,自烈日無雲直至昏暮漸沉,喜歡到幾近偏執的校歌時常在手機裡響徹著,頂樓菱形網格的高鐵欄有些拘束的意味,並盛已經走到熟爛的街路--

 

另外還有些什麼?浸滿橙紅晚霞略嫌窄小的鬧街,鮮紅底黃字的風紀袖章,尖峰時段吵雜得要命的通學路……以及某一天在休息室時遇上的囂張義大利青年。

 

 

那一段難忘的際遇。

 

 

高速的肢體動態讓視線轉變快速得使人眩暈,對面那位笑容自然可親的青年,半長微卷的金髮淋漓飄動,從容接著雲雀每一次的襲擊。

 

修練以外的相處中,迪諾總是連連串串甜得要膩死人也不懂臉紅的話。常常胡亂闖入風紀部辦公室嚷著“突襲”,後果是換來拐子硬生生重擊。在無人的頂樓他們簡單的接吻,高處強勁的風使得迪諾擁抱的雙臂更加緊實不透。

 

兩人刻意放緩維持的間距顯得有些拖沓,但也因而不那樣容易感到厭煩。

 

回憶起的往昔,是那樣的單純,漫步河堤邊時信手拈起的白芒花一般樸實無華。

 

 

 

雲雀難以忘懷迪諾是如何的珍惜這單純美麗的關係,並說著老套不實際卻銘刻入心的話語--

 

“恭彌,希望我們能永遠這樣在一起。”

 

 

--永遠。

 

 

雲雀沒有多餘的天真去相信永遠,但他和所有人一樣抗拒不了懷念,失去什麼的現在他由過往去找尋,渴望拾回什麼來作為補足。

在顏色淡薄的國度中逡巡不定,遙方細密刻實時光的陌生高塔閃爍不定一如海市蜃樓。國界中他走著走著開啟了哪扇大門,敞開了哪扇窗,橫跨數個世界的冗長古道他也巡過幾趟,他急欲看見的也不過是簡單的風景。

 

 

 

淺眠的煙嵐裡我徘徊著不諳年際,胸口不斷描繪著關於你我那一點希冀,若有天我真正沉澱甦醒時能再看見你溫柔的微笑,你能否成為我寄世此生唯一的可信?

 

假若有天你我對望相擁時,重返當時純粹的想望……

 

 

++++++

 

 

雲雀意識到面頰上流出了濕滑的痕徑,發覺下一刻有誰跨上狹窄的單人床,床墊發出虛弱的傾軋聲,他的面頰被捧起拭去眼角的淚液。

 

“恭彌--”

 

撐起雲雀身子,迪諾緊緊擁他入懷,輕喚的聲音很低沉含糊,呼喚的意義太複雜不允許贅述。矛盾的情感不適合用任何艱澀的字眼去描摹,只是想要擁著,多少去彌補些自認虧欠太多的。

 

 

頃刻雲雀睜眼,頸間接觸到迪諾溫熱的吐息,他抬起頭直視迪諾悵然的眼,望穿瞳眼遺失的言語一如銘文刻劃入內。

 

雲雀低低地應一個音節當作最正向的回饋,而後倚靠迪諾肩頭沉沉睡去。他陷入真正的熟睡,悄然無息,全然無夢的闃黑,拋離了所有時間感。

 

 

如果可以,我們該多給自己救贖的機會。那怕這自認固有的桎梏也能以因此破除。

 

 

§ 4 § 『a life is no regret

 

若此生所受的所謂傷害,只是一道被太過小題大作的罅隙;假使能讓定義與思維不再複雜曲結幾近架空,情緒的積累等等常被用以賦詞的題材,不也成為毫不需留意的虛妄聯集?

 

時常悽涼闔上的眼簾中隱喻著一種迫切,那些其實過於單純的情感被矜持的刀斧斬斷又再接合,排湊成波折蜿蜒的長徑。走不盡的遙遠之外有著盼等不到的晴日。陰霾之下沿著海岸線遠行,不知不覺忘卻了正確的路線,踏進磁場異常的危險海域,沉降下的厚雲颳著風雨狠擊不知何時乘上的破船,看見的船靈只是自身惶恐情緒的變異體。

 

雲雀想起來自己過去不知多少次在混沌的夢魘看見那個人那樣冷酷地轉身,又有幾次,其實轉過身不願回首的正是自己。而那人,佇立在原處看著不懂得要歸返的虛幻背影,那薄影一如綻開滿園子卻於頃刻消散的淡青色曇花,永遠來不及知道,當下有誰正深情望著。

 

連後悔的機會都不曾擁有。形同自我屏棄。

 

 

“你不曾拋棄,你是朵最美的花,只是忘了要在哪一年盛放。”

 

不是不願,是不懂。不是遺棄,而是忘卻。

 

如此在床邊悄聲說過的迪諾是這樣永無止盡的信任,信任那所謂誓言中常娓娓而述的不朽的愛,若愛真如他所說的不曾褪白,今天能否找到一點具體的諭示作為驗證?

 

 

++++++

 

 

一種直覺,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去想起什麼。

 

雲雀用一整個清醒的早晨片片段段思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歸返,爾後他回想起有些殘碎血腥的記憶。

 

最後一次佇立的輝夜,昏紅的全蝕月浸透雲雀蒼灰身心如血染枯屍,襲擊方槍口一聲壓低嗚咽的音律,從胸骨最蒼涼的雪白線條綻破他此生此際所見最妖雅的血海棠,時間止步,僅僅短暫的切換聲便阻斷了今昔,令人無力感遽升。

 

他握著的槍即刻脫了手,絕情悶響擊破一片石磚鋪地,淌遍一地稀薄深紅。

 

那個人卻在那時轉身來不及挽回,世界像接上接觸不良的電線,只剩影像沒了聲音,他知道那人在嘶喊,淒厲悲慟的彷彿要將天地扯裂。那刻他近乎無怨的閉上眼,痛楚與灼熱如焰火柔順卻鮮明,一如衝上前的那人,澄澈的真情歷次無盡歲月更迭依舊明晰不滅。

 

若這是就此睜不開的眼,在最後一刻看見你的清澄,也已彌足珍貴。

 

 

然而並不如預期,他依舊睜開了眼,不是下一生的轉世而是切成下一個階段性軌域。傷已經不再疼痛,但至此起他開始無止境不規律的艱澀循環,他自認的理解,這是自然形成的所謂逃避,之後那些讓人煩躁的醫療學名都太囉唆。

 

不想再看見那樣悲傷的眼,永遠投身在自己創造的純白中,只怕別人為他帶來的明淨不是那般容易久持保有,只怕有天世間成為絕對孤獨的闃黑。

 

 

In a shallow sleep I dreamt that I was seeing you

Just how I remembered

Brimming with tenderness

And somewhere in the calm

A feeling that nothing had ever changed

Your presence close beside me till I wake

 

I see you – until I wake from shallow sleep

 

睜眼時不知你在何處,我們之間隔著一道澄淨無垢的薄牆。

 

 

++++++

 

 

以“懊悔”二字解釋演變於此的兩人間,也許彼此都沒有太多辯駁否定的空間。

 

只是事關乎情感,他倆都不曾多所表示,看上好似凡事皆可過目即忘,實則不然。

 

雲雀想,自己當初也不過是個差點成為最大笑話的病體,而迪諾是同時捲入悲劇,另一意義上的傷者。倆人不需要有狂喜或悲矜那樣過嫌強烈造作的情緒,當天際開出如記憶中鮮活的青湛藍時,他們便能夠與雲同行,心止如水,無傷無痕,無牽無掛。一切相關鏽蝕的鎖鏈慢慢拆解開後,不再有第二句蠢話好說--生命就是這麼度過,過去的已然過去,是固有之物,沒有什麼意義是偉大到值得去懊悔去留連不忘。即使事關生死。

 

 

 

但如果不再逃避,就能看見你一直在那裡。若互相救贖,你伸出的手臂足以引領我歸返。

 

你的存在形同地平線,不是由於你的遠離,一直以來你都在那裡等著,是我啟程多年的旅行已然走了無盡里程數,彼此距離長到好似兩顆以微薄引力交互公轉的星體,其間相隔著一片浩瀚宇宙。回神之時我極欲折返到你身旁,但那實在太遙遠,閉上眼的每一刻我注視著溫柔的你不停奔波,直到你伸出手,直到我乘坐上光速之流,你將我帶回。

 

 

++++++

 

 

接近正午時雲雀的倦意開始上湧,他飄忽喃喃地向坐在身旁的迪諾說,想回去看看日本的春天。

 

沒有什麼理由,他想念起日本粉紅櫻色的冷春,雪還飄著,紛飛的落瓣相同是清淺如煙的風采。有些喧鬧的祭典,每棵櫻樹下搶位好得到最佳景致飲酒作樂的盛裝遊客。

 

--或許還能在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回味一下當時天真過度,關於永恆的立誓,即便兩人都早過而立之年,都已有許多黯淡光暈下顯而易見的蒼衰刻痕。

 

隱約聽見那人為這番要求低低笑著,雲雀開始往寐夢的視野前行,迪諾握緊他的手,彷彿在告訴他,就是你這一寐持續上大半年,我也依舊守著,在你淺睡的側顏旁。

 

雲雀淺笑,他相信。

 

 

 

 

 

待此回甦醒,離開白色床褥,我們提起簡單的行李走出屋外,帶上那扇許久未因旅外而掩閉的大門。庭園的草木被陽光投映一層薄不見隙的金黃,你站在我身旁,你的輪廓鮮明如昔日臆想,鮮明到彷若一眼便能數清面龐所有細瑣美麗的線條。

 

現在回去恰好是冬末初春之時,櫻雪覆身,再做點兒雪花插瓶的白日夢,再像年少時你溫柔微笑。

 

盼望睜眼時你不只在我身邊,且我不再看見你神傷的面容,你不再是看見我淡漠不語的麻木情態。

 

 

 

 

 

直到那時,我走出淺眠的煙嵐--

 

 

FIN.

 

高三時寫的文,偶然翻到,有點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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